信使亦疑問:「右軍尉?那你在這中軍做什麼?」魏森回望了一眼,說:「因為中軍里能掌兵的全都Si啦!」走近案臺,打開木匣,自錦布內取出一柄銀灰sE的三刃尖錐來,正是主軍令符。魏森持錐在手低沉地說:「前、左、右三軍已全沒了,還活著的都在這兒?,F(xiàn)在官級中能當頭的,就只剩我了?!剐攀古c護衛(wèi)呆立相互瞧了瞧,全沒預想營中會是如此情況,一片啞然無語?!赴?!」信使眨了眨眼,忽發(fā)感嘆,「就是!想歷來接掌銳鋒營的將軍,總沒幾個長命的?!勾嗽捯怀?,魏森年少時的經(jīng)歷頓時在眼前閃過,面露怒sE,左右側軍兵也憤而上前?!肝刮梗 箖擅o衛(wèi)擋在信使身前,厲sE說:「信使冒Si前來,你們沒衣、沒酒、沒座,不合禮規(guī)吧?」「冒Si來?」一名軍士亦有火氣,伸指喝問:「撒你個的!剛失了四個弟兄,連屍首都找不回,你說是誰冒Si接應你來?」「你敢?」身著赤衣的王都護衛(wèi)品級本就高於眾軍,正為之惱怒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好!好!自己人,都別吵啦!」信使繞開二人,只對魏森說:「這嘛??情非得已,既然你是中軍主官,那麼,這王令就交給你了,我也好完成差使?!共淮饝?,隨即自貼身囊袋中取出一只金帶細筒,雙手高捧過頭,恭敬地向西面躬身行禮。禮畢,信使這才提聲說:「承天道,奉王命,銳鋒營將軍??嗯不是??右軍衛(wèi)接令??」「得令!」魏森隨口應了,未待其話完上前一把抓過令筒,便即在火盆上熔去蠟印。信使大驚,與護衛(wèi)彼此顧望,行令多年,還未曾有人敢不行跪禮徑自將王令奪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開了蠟封,魏森取出布卷對著火光翻來覆去瞧了個遍,焦急不耐,不一會兒又將信卷遞還給信使說:「吶,我認字不多,還是你來念吧!」信使趕忙側頭回避,急退步說:「不不!按王律,信使職在傳訊,不得窺探軍情!」魏森手持布卷,轉對著赤衣護衛(wèi)說:「不然你來念!」護衛(wèi)們亦偏過頭不敢直視,萬沒想到這兵營里竟然一點禮規(guī)都沒有,臉上盡是壓不住的厭惡。魏森見沒人接應,大聲說:「營寨七次受襲,三軍覆滅,這里能識字的都Si光了,沒人啦!」轉問四周軍士:「你們還有誰讀得懂嗎?」帳內無聲,只有碳火碎響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嘿!撒taMadE!我說你就快念吧!」帳內一軍士冷冷地向信使勸說,「大夥冒Si得來的王令,沒人讀懂,豈不值得?」信使無奈四望,帳內帳外一眾目光都在等著聽令,護衛(wèi)們各自Y著臉,亦只盼著能及早交差,唯有怯怯地回說:「好吧?!姑爸|犯王律的大罪,接過布卷,吞咽一口唾沫,開始對著魏森念讀:「天威萬福,王恩廣澤,蒙神使眷顧,我軍勇健,今承奉大義??」長長一大段宣揚王威的頌詞只聽得魏森極感焦燥,想到營地三面被圍,為得此王令今又折了四名弟兄,乏藥、缺糧,直感到心煩意亂,信使口中一連串文鄒鄒的不知何意,待到了卷末,僅聽懂了最要緊的四句:「??地處機要,不得棄守,整軍備防,原地不動?!拐Z罷,信使便將布卷高舉過頭,向西面行禮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什麼?」魏森渾身發(fā)顫,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靜待後文,「不得棄守?原地不動?然後呢?」信使答:「令畢,沒了??熘x恩吧!」「什麼?沒了?」魏森瞪著大眼望向信使,「沒了?」瞳中如霜,一時間眾皆無聲,魏森冷冷地問:「那麼,援軍呢?」

        信使忽而被那般僵固的神情嚇得略退一步,再看了一次布卷,「原令如此,這寫著??」魏森張臂暴喝,一掌拍在桌案上,厲聲再問:「撒你媽的!援軍呢?」四名紅衣護衛(wèi)見狀紛紛手握刀柄,尚未出鞘,唰唰響聲中帳內軍士已滿是兵器在手。信使受驚,吱吱唔唔地說:「沒沒!王令沒提到??」魏森推開兩護衛(wèi)當前一把將布卷搶下,瘋也似地前後亂翻,「怎麼?沒派兵?沒補糧?沒退令?」信使不知如何回應,魏森忽探手揪住信使領巾大聲直吼:「我們連發(fā)十一次急報回王都,十一次!撒你個巴子的!王沒收到?」左肩的血水再次流落至臂上。信使慌了,「我、我不知道!」魏森急怒攻心,眼里泛著血絲,喝說:「你來你來!」揪起信使衣襟扯著直向帳外走,四名紅衣護衛(wèi)急叫喝阻攔,卻盡被左右軍士們擋下。

        營中綿雨不停,一眾軍兵聞聲皆冒雨圍繞著主帳探頭張望,但見魏森直出,個個退立於側,斜眼偷看軍尉y拉著信使只往鄰近的一座帳幕走去?!竵?!用你的眼睛自己看看!」信使身不由己踏著泥水狼狽隨行,未入帳便感到迎面一陣腥腐之味撲來,忙揚袖摀住口鼻。魏森掀開幕簾,強拉信使踏進,火光中只見帳中躺著坐著盡是一片血W,委頓SHeNY1N的傷兵擠成一堆,天雖寒,仍有蟲蠅在幃幕上盤踞,小小的火盆將帳內烘得臭不可聞。

        怵目驚心,信使胃里立時一陣翻騰,就只想退出帳去,魏森一手揪住他說:「如何?這樣的營帳另有二十多個,要去看嗎?」信使連連搖頭。魏森怒目續(xù)說:「我們沒藥、沒衣、轉眼就要沒糧。去掉傷的病的,全軍還能戰(zhàn)的只剩二百九十一人。哦,不對,是二百八十七人,今又Si了四個!」握緊拳頭提氣喝問:「這樣子我還要怎麼樣不得棄守、原地不動?」信使瞠目結舌,無言以對。帳中不計其數(shù)的目光聞言轉望向兩人,一個個空洞、失神,甚至哀求的眼眸里,滿是無聲的期盼與寄望。

        b失望更痛心的,是絕望。魏森亦自知失態(tài),顫抖著漸壓下火氣,此時對信使再發(fā)怒也是徒然。早先是久盼不到王命,如今王令如此,就必然不會再改了,在兵眾面前無禮只會令人心更亂、士氣更低,唯深嘆一口氣斜看向帳內傷兵,眾軍Si戰(zhàn)支撐到現(xiàn)在,日日寄托的唯一希望亦已隨著此令破滅,這該要如何宣達給軍士們?放開了信使,轉身步出,漫天細雨飄降,依然森冷。

        魏森邁步走回主帳中,Y沉著臉,一眾正在與護衛(wèi)吼叫對罵的軍士們紛紛靜了下來。信使渾身Sh冷緊跟著進入大帳,湊向火盆,先前驕傲尊貴的態(tài)勢全失,面對護衛(wèi)們的探問也只是輕輕搖手。魏森自走去案桌,取出一個厚實的大皮卷,伸手遞去說:「這個,就算是我們最後的軍報?!挂幻嘁伦o衛(wèi)近前來取,魏森卻將他擋開,走去親自交至信使手中:「帶著,回王都,告訴他們這里發(fā)生的事?!剐攀菇恿?,疑問:「這是什麼?」「全軍名冊?!刮荷归_皮卷,上面是無數(shù)細細小小被紅漬劃去的名字,密密麻麻,「到後來,沒人識字,Si去弟兄找不出名字的,就只有指印?!谷缪?,皮卷邊緣空處散落著數(shù)十枚血印子,到末端更是雜亂無序的一片暗紅?!刚也坏绞种傅模椭荒??」魏森說不下去,帳內軍士亦漸有泣聲。信使心頭一震,強吞唾沫,淚珠在皮卷上留下一粒印記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呼!按軍規(guī),我們還得護送你出營?!刮荷瓘姶蚱餔iNg神,向旁人發(fā)令:「去!理出一個乾凈的帳來讓五位歇息,入夜後,送他們過山?!管娛總儜耍曇魳O輕?!附褚棺??」信使疑問,帳門處正有人取來數(shù)件衣甲,魏森點頭說:「嗯!挑幾件合身的,給他們送入帳去?!剐攀惯h看那些衣物仍有血W破損,不自覺面有難sE。一名護衛(wèi)昂首說:「赤羽服乃是王都親衛(wèi)??」魏森搶過話頭,冷冷地回說:「敵軍來犯,就專殺你們這些惹眼的紅衣親衛(wèi)。來時追兵還不夠多?」那人為之語塞。「換上舊衣,較不醒目。」魏森說著抓起一件軍服遞給信使,「尊貴不bX命重要?!褂檬种噶酥改谴箳煸趚前的金徽,「活著回去,才對得起你的差使。」信使默默伸手接了,略點頭回了一禮。魏森向帳內四下看了看,臉上怒意漸消,轉為淡然,徑自步出帳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昏暗的天sE,依柵凝視著遠方,綿雨飄打在臉上,不想這凍人的雨,反將要成了最後的延續(xù)?!干纾 箮酌I兵的軍士紛紛圍至柵邊,一個個呆望著,良久,終有人問出口:「撒了個的!沒有後援,又不讓退,這怎打?」。魏森靜默不答,心里卻清楚,待雨停時,敵軍渡溪攻破此寨恐怕無需數(shù)日。「信使已安頓好了?」無人相應,雨中幽暗遮避了人們臉上的懼與愁,以及那寒進骨頭里洞蝕人心的悲涼。對軍士而言,求勝是一種意志,戰(zhàn)Si是一種榮耀,但這種毫無勝望、不得退路的必敗之局,卻早已令士氣潰散無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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