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聳的堡壘在夕照下暈染出一圈殷紅的輪廓,層層疊疊傾毀的石垣便似依然殘留著久遠的血漬。不再癒合的傷痕只能任由遍地蔓草填補,灰砂積聚掩去了過往的霸氣與風華,依然厚實而堅固的護墻上,新印著一人的足跡。
登高、望遠,魏森驚訝地看著雄偉壯闊的市容,心頭不禁澎湃悸動,這座承載著神話起源的百年名城,享有不破美譽的瑤竹王都,如今竟只留下這荒破殘敗的樣貌??湛帐幨幍膹V場上留存著石雕圣像孤寂的身形,日晷似地在斜yAn下拖出修長的影,遠遠接續(xù)著遍地昏暗。野犬高呼,黑鴉噪啼,為異景Y詠悲涼的音韻。大風吹得衣衫啪啪作響,亂發(fā)拂在臉上牽牽掛掛地滿是愁疑,舉目所及除了野花、雜草、碎瓦、亂石,整座城內察覺不到半點人氣。
閃動的雙目驚懼不定?!高@里??究竟發(fā)生何事?」
男子背負著大弓緩緩自石階登上墻來,垂掛的箭袋在腰際晃得?啦作響,嘴里悠悠地說:「早勸你別來,你非要來看。難受吧?」「嗯??你說你叫?」心煩意亂,總記不起對方姓名?!竻未蟠ǎ『芎糜?,生在瑤竹南面平川鎮(zhèn),所以名叫大川?!刮荷粗矍斑@人,強健的肩臂、濃密的短須,一手能開強弓y弩的本領,原來瑤竹也有半Si人。在這孤寂的處境下,一點點故國之誼,竟有著強烈的連結感。「喏!云璋攻入後,便以此作為抗敵的據(jù)點。待嘉蘭軍再次破城,王都就成了這副模樣?!箙未蟠ㄕf著指向南面的外墻,「云璋軍曾迫使百姓守城,拆屋補墻,修筑工事,市街破壞殆盡。困戰(zhàn)到最後城內爆發(fā)疫病,軍士出逃,就直接放棄了這里?!刮荷勓圆挥X抓向自己的頭發(fā),四下望去,一整片層層疊疊的屋影似仍留戀著原本應有的繁榮,如此大城,數(shù)以萬計的居民不知曾遭受過多少苦難?狂風吹入眼中,飛沙閃動,朦朧幾可見當年的慘烈?!高@里,本是神使居城??」
「愈是不破之城,一但陷落,往往就愈是悲哀。」呂大川說著一面卸下隨身箭袋,松了松肩頸?!溉缒阋宦匪姡膹U多年了,為何非要來看?」魏森心思沉陷在市街的深處,有如那此起彼落的驚叫、呼喊、哀求,依稀若隱若現(xiàn)遙遠地回蕩在耳;慌張的婦nV、奪路的少年、失散的孩童、緊抱親人屍身的老者,那般景像似仍殘留在空虛的路口。這里可是故國的王都??!諷刺的是,百年前抵御群獸的名城,最終竟是毀於人們的爭戰(zhàn),心中即如這城一般荒涼、頹傾、殘破。墻上攀附著層層藤蔓,糾結錯雜,轉念忽又思索著,自己生前若真曾投敵,莫非這王城的覆滅與己亦有所關聯(lián)?「我、我???!股袂橥纯嗟匕粗^,腦袋里卻愈發(fā)混亂。
「失憶就是心Si,」呂大川微點點頭,「懂吧?前世的事就該留在前世。你追得愈深,心就愈痛?!刮荷犃顺林氐匕聪蛎夹?,國敗、家亡,親眼所見。呂大川整理著手中箭羽,眺望浮云晚霞,勸說:「真能將一切都忘掉也好,沒啥留戀。最苦的,是你總覺得惦記著什麼,偏偏想不起、忘不掉,心里老懸著,那才磨人?!故种讣毿氖崂硎軗p的羽尾,「別去追逐那些往事的回聲,那已不是你該煩心的事?!?br>
「不煩心?」魏森Y沉著臉回問:「你也是瑤竹人吧!王都破敗如此,你全不在意?」
「喏喏!這可得說清楚了,我生前是瑤竹人?!箙未蟠ㄖ噶酥缸约河襵的核,「早在此城陷落前我就已經Si啦!」魏森呆望著,回問:「那麼??城破時你在哪里?你、你身強T壯,又有如此本事,就任由外敵侵踏王城毫不做為?」呂大川問:「喂!半Si人是已Si過的人,這你知道吧?」「所以呢?Si了就不在乎自己的國人?」呂大川揚眉反問:「我不在乎?那麼你生前在乎過我們半Si人嗎?」理直氣壯,魏森不由得一呆,左思右想,片刻間竟無話可答。是了,半Si人一般被視為異端妖邪,也被叫作半獸人。
「你知不知道世間不把我們當人看?」呂大川遠望向那紅橙橙終將沉沒的夕yAn,「你在期望什麼?我該參戰(zhàn)?哪我該投向哪一方?驅逐半Si人的瑤竹?利用半Si人的云璋?還是到處獵殺半Si人的嘉蘭?」魏森焦慮地踱著碎步。是的,半Si人本就是軍隊捉捕的對象,但城中哭喊聲猶似在耳邊愈來愈響,不時地望向各處街道的角落,依稀在尋找著什麼,又害怕真找到了什麼。當自己成為了世人所恐懼仇視的一類,不就成了自己家國的敵人?若是此城仍在,現(xiàn)將又有何身份踏進這里?狂風吹至,搖搖晃晃頹倒在墻緣,失神呆望著天際那透紅得極不真實的余光。呂大川見其如此恍忽不定,長吁了一口氣,取下背負的烏木弓搭箭開了個半弦。魏森猛聽得身後弦聲,瞬即抓起一塊磚石yu擲,兩人相距僅只一步。
「喏!看吧!心會忘,身T不會?!箙未蟠ň徬鹿瓉?,手指b劃著說:「瞧你這反應,那不要命的狠勁,以前是從軍的吧?而且是曾經從屍堆里爬回來的,對嗎?」魏森看向自己手中的磚,空蕩蕩的心,卻有著一副仍具戰(zhàn)場記憶的身T,何其諷刺?無國無家的軍兵,背負著叛敵的惡名,今後又與賊匪何異?「這??又有何用?我已經什麼都沒了?!箳伻サ拇u,無聲地落於墻下。
「喏!你這不還四肢健全、頭腦清晰嗎?」呂大川收起弓正sE說:「半Si人本來就什麼都沒有,甚至大多還帶著Si後的殘缺。而你尚有一副軍人的本領,今後要當兵還是當匪,成神還是成鬼,自己決定!但在那之前,你得先學學怎麼活下去?!刮荷o默回望,苦笑一聲,反問:「那你說,我該怎麼活下去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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