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林里晨霧彌漫,眼下能見不到十步,少了飛禽走獸的聲息,極度的寂寧就只余下各人彼此起落的步伐。泛著水汽的石階較尋常更為難行,僅管孟惠一路上細心攙扶、連聲叮囑,周繼宗仍不慎失足一滑,郭虎建壯的臂膀立即在其身後穩(wěn)穩(wěn)地護住。便即多年來被世間稱作仙人,此時亦不覺嘆息:「唉!這身子骨,登高還是吃力了些。」
「讓我來背您吧?」「唔,不了。還能走的,就總該多走動走動。」周繼宗略搖搖手,「既住在山里,就不嫌山高?!构⑽⑽Ⅻc頭,即便是尋常生活,師尊的話亦總是令人深省。孟惠抖了抖露水沾Sh的裙擺,忍不住抱怨:「反倒是那人,都已虛弱成這樣了,還跑到山崖邊逗留?」郭虎亦疑問:「此處僻靜,少有人知,他怎上來的?」孟惠說:「虧得我天天給他送藥,要再這麼任X,把他鎖在房里算了??」嘴里猶自叨念著,腳下已漸走出了密林小道,來到緩坡旁的一尊石像。
石像布滿青苔長年佇立在山林雨露中,神使的樣貌早已被風霜吹拂得圓潤而柔和,其姿態(tài)也與別處不同,下無臺座,直立於地,與人等身,兩臂微張,便似靜待著給後人一個溫暖的擁抱。孟惠走上前對著圣像恭敬行禮,誠心祈愿,回過頭來,當即見白霧里一個朦朧的身形就枯坐在闊地危崖的邊緣,將自己放逐囚禁在彌漫的云氣之中?!赴パ剑∧愣紱]喝??!」看到石凳上一碗費心熬制的湯藥就這麼放到冰冷,心里甚是不悅。又走去翻開食籃,備好的飯菜亦是分毫未動,更覺著惱,略帶怒說:「飯都不吃!怎麼養(yǎng)好身子?吃飽最是要緊??」微微伸出的一只手,柔和地按住nV人出於善意的怨言。
「用身T的苦,壓抑心里的痛,有效,卻也有害?!怪芾^宗緩步上前,於崖邊的石凳緩緩坐了下來,收緊衣口御寒,對一旁草叢里俯首倦縮的身軀勸導(dǎo)說:「藥能助你療養(yǎng),食能幫你復(fù)原。心里糾纏的結(jié),總還要身強T健才能化解?!箚伪〉囊律?,披散的頭發(fā),失去魂魄的眼神對那能窺視人心的盲仙并不甚理會。郭虎走上前,將攜來的長袍輕輕披覆在其肩頭,那早已凍到發(fā)顫的身子依然沒有任何回應(yīng),呆滯遠望的雙目,看不穿重重云霧?!高?,你總喜歡待在崖邊找尋答案,就像置身在生Si之間的分野。那麼,你又在找尋什麼呢?」
??不知道。
若然已知,那又何必追尋?抗拒的心念有如夜獸嗚Y,時而隱伏低沉,時而又陡然張狂,聲聲陣陣。周繼宗說:「嗯,柴藏將你喚醒,本是要對我的牽制。你無故被卷入我們之間的爭端,有怨,本是自然。但你既來求助於我,為何總又將自己封閉起來?心里筑起的防壁,不正是人們紛亂爭斗的根源?」提及烈鬼,曠遠的眼神漸漸收回,微微地轉(zhuǎn)向仙人。若然能夠心意相通,這世間就不再會有紛爭?不愿被探知的傷痛、不愿被g涉的意志,不才是人們封閉疏離的本因嗎?
周繼宗伸手自孟惠手中接過溫熱的皮囊,就口輕聞?wù)魺熆澙@的茶香,續(xù)說:「放心,晶核依附在你的身T,但無法奪走你的意志;我也不能。失去雙眼,我就得依賴他人的感知才能生存,有這樣的能力,并不代表我喜歡這麼做?!刮荷曋禽p閉的雙目,心里紊亂紛雜,三分感謝仍伴隨著七分困惑,瞳中閃過一絲猶豫,耳中只聽仙人說:「助人是我的本意,你不必謝我,也無需如此防備。愿跟隨我的人皆是真心敞開心房,追求一個理解互助的平靜生活,我也都善意接納。如今你的核已漸穩(wěn)定,是否愿留於此,毫不強求。你是誰?打算怎麼做?都取決於你?!咕o閉的心扇,約略透出微光。
「嗯,以半Si人來說,你算是Si過兩次了。柴藏既已將他的核力收回,今後你就是以自身晶核活著。這就是你真正的樣貌,不再受鬼的影響?!篃岵枞牒恚═透暖,「你原本的苦難已經(jīng)化解,現(xiàn)在大可選擇自己的生活。她的Si,成為令你自由的鑰匙?!?br>
魏森聞言心頭一震,腦中嗡嗡尖鳴,低下頭,依稀在掌心中猶見血漬,頓時急站了起來,又感混身乏力,極度的疼痛聚在眉心,瘋也似地抱頭念著:「不!不!我殺了她!我殺了她!是我!是我殺了她!」眼中閃動、腹內(nèi)翻涌,偏頭看去,猛然驚見郭虎身後依稀有一個矮小的身影,似是萬吉正在無聲地回望。孩童眼里游蕩著不屬於那年齡的平淡與沉靜,臉上僅留下依若像她一般的冰冷與寒霜。對!你該恨我!魏森豁然接受這GU恨意,顫聲直呼:「我殺了她!是我殺了她!」然而那極其安靜的沉默,更勝過任何粗言暴語的責難。
「嗯??事實上,你殺不了她?!怪芾^宗品著熱茶,即如在這飄逸的云霧之間早已看透了人間各種風風雨雨,悠悠地說:「是她,不愿殺你。那孩子用自己的X命,換取讓你存活的機會?!寡臏囟?,猛令心中一熱。「不不不不不!不是的!不是的!」周繼宗伸掌略翻,柔聲勸說:「她希望你活下去?!刮荷o揪著x口依然止不住那無法挽回的痛楚,眼前茫然,像是見到她蒼白的身影飄然遠逝,當即奮力向崖際追去。郭虎見狀大驚,探手阻攔不及,周繼宗微伸出二指,立時令魏森止步癱軟,頹倒在崖邊。「靜!平靜下來!」指尖旋動,輕輕按落,「為了她,你更該珍惜自己。今後你不再是一個人活著,而是繼承了她的X命?!?br>
厚實的重量壓在心頭,堅定而溫暖。這番話語似曾在何處聽過?為何?。磕銥楹我任??你為什麼浪費生命去救助一個不該活著的半Si人?
「嗯?嗯??不過你似乎還誤解了一件事?!怪芾^宗說,「核就是半Si人的本命,晶核耗盡必Si無疑。即使是她的X命亦不足以救你?!刮荷诓莸厣希肽嗤羶?nèi)的十指,仍緩解不了心里陣陣激涌不止的愁苦?!笍奈从腥嗽谶@種狀態(tài)還能活下來?!归啔v無數(shù)的仙人亦不禁感嘆,攤掌續(xù)說:「能支撐著你走到這里的,并不是她喂你的血,而是你想救她的心?!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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