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中彌漫起水霧,微風里便增添了幾分Sh泥的氣味。各人舉目望去,奇樹蔽空,怪石遍布,各種不知名的矮叢層疊錯落,粗細間雜,型態(tài)多樣,茂密的枝葉將晨光削切得零零碎碎,坡地上處處倒木橫陳,蛛網(wǎng)泛露,苔蘚厚實,蕨草附生,更別說野草里不知藏著多少蟲蛇。許潔短靴上沾滿了泥W,心頭著惱,頻頻在石緣磨蹭,呂大川斜眼疑問:「喏!我說啊,你們怎會選在這種地方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這里是鏡心湖北岸高地,就名為霧林。山頭上有座瀑布,常年水汽不散,在玉泉族的古語中本就是終年迷霧的意思?!菇⑿φf著,「挑在這里對局,本就是要他知難而退。誰知道他還就真要b!」「都是瘋子!」「哈哈哈!看今日天光大好,還算是霧淡了的。若真起濃霧,怕他是要困在林子里出不來了。」姜全歪過頭,反問:「倒是你,不是一直守在荒城嗎?怎麼?這次甘愿跑來助威?」呂大順聞言亦笑說:「這不就和你一樣,被他拉來當見證。」略又想了想,總?cè)滩蛔?,轉(zhuǎn)頭笑問:「喏!他既然有本錢設(shè)賭局,那你可知他先前都g了什麼好事?」「嗯?何事?」「哼哼!喏!這輛糧車,就是他去向嘉蘭大營討來的?!?br>
        「?。俊菇韵肓讼?,驚奇疑問,「向軍營討糧?」「對!」「什麼?半Si人??跑去向嘉蘭討糧食?」呂大川忍不住笑意,索X卸下箭袋蹺腿坐在枯樹g上,得意地說:「你沒聽錯,他不但向嘉蘭軍要來十五車糧食,還轉(zhuǎn)運大半送給了瑤竹遺民。」「?。俊剐南脒@里所說的討,恐怕是盜;缺食是半Si人的最大枷鎖,向來仇視半Si人的嘉蘭軍,怎會供糧給第四鬼?姜全百思不解難以至信地問:「怎麼?他還真給要到了?」呂大川點點頭,呵呵笑得合不攏嘴,「如何?夠瘋吧?」「所以?有了儲糧,你就愿意離城?」略想了想,總耐不住好奇,急問:「快說!他怎要到的?」許潔早先曾參與此事,但不知細節(jié),這時亦上前湊耳過去?!敢獤|西嘛,總還得看是向誰要。」呂大川指著許潔說:「喏!先是讓她去引誘巡防騎兵,然後從中捉來一個軍尉???!固峒澳且箤I外巡騎捉弄得團團亂轉(zhuǎn),許潔也不由得笑了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 月正當中,大營夜巡的隊伍依序而行,軍兵們護送著飲宴歸來的官員各自安歇,一人和善地拱手與眾人作別,又向左右士兵簡單回了軍禮,掀開帷幕緩緩步進自己的起居帳內(nèi)。身形搖搖晃晃地將燭火引至油盞,輕卸下披肩玉飾,酒意未散,回過身來,竟看見一名尉官盤膝坐在桌案旁,正悠閑吃著木盤所盛的r0U乾?!高??」困惑的一雙醉眼細細看去,似乎眼熟,啊地一聲驚問:「你你你??你怎會在這里?」軍尉將手指湊在嘴邊示意輕聲,微笑說:「看來你這個隨營監(jiān)察使,好不逍遙?。 ?br>
        劉逸修雖感吃驚,卻不害怕,習慣X地往案邊一坐,直問:「這里是內(nèi)營,你怎進來的?」「當然是混進來的。」軍尉口嚼r0U乾,不經(jīng)意地輕輕拍落沾至的軍服上的碎屑,「我叫魏森,這大營我算是來過兩次了。」「嗯,我知道,你是之前被捉的第四鬼。」劉逸修瞧著此人,想這北衛(wèi)大營內(nèi)外三層,滿布圍柵與警哨相連,新兵入營數(shù)月還會跑錯地方,這人如何能進出自若,更直接找到自己的居帳?輕聲笑問:「自上次烈鬼夜襲後,守備巡查得更加緊了,虧你還進得來?」說著自案旁木箱里取出一只酒壇,斟於碗中相邀:「嚐嚐?」魏森見碗身黑漆紅花,果然是貴族之物,啜飲一口,但覺酒氣清而不烈,味醇而留甘,「這不是軍酒吧?」劉逸修微笑說:「嘉蘭王都天穹莊的極品,我私藏的?!刮荷m不嗜酒,亦嚐得出此物珍稀,點頭還了禮,一口飲盡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你特地來找我,是想問那晚的事吧?」劉逸修微微一笑,「你瞧我是個文官,不會輕易喊打喊殺。不過嘛,這里畢竟是軍營,許多事,不能說。」魏森見這人舉止謙和,語調(diào)真摯,身上的貴氣遠大於官氣,原本預想威嚇的話語一時竟說都不出了,便坦然直言:「有些事,就算你說了也沒人聽,對吧?」兩人相視而望。想來連日軍議盡是空談,嘆息的神sE便在火光中分外鮮明。魏森直問:「那夜,烈鬼在找的東西就在此營,對吧?」對方不答,於是又問:「烈鬼已經(jīng)得手?」劉逸修略一揚眉,便是默認了。魏森望著燈火尋思,搖晃著酒碗說:「那麼沒錯,這態(tài)勢,怕是要打仗了?!箘⒁菪拮試@大氣說:「這事若傳至高臺??」魏森接口:「就將是動兵的藉口?!垢髯远⒅仆?,良久不語。

        「那東西為何會藏在這里?」「那不是東西,是一個人?!埂肝抑??!箘⒁菪蘼愿畜@訝,回問:「你知道多少?」「就這麼多?!刮荷φf,「要是都知道了,還用來問你?」如此坦誠,劉逸修亦說:「看來是瞞不住了。那妖nV與獸相伴,沒人敢留她在王都,就只有囚禁在偏遠軍中以重兵看管?!埂秆齨V?」魏森沒想到會是個nV人,「與獸相伴又是什麼意思?」「她是半Si人,據(jù)說來自南方的黑沼之地,能夠號令群獸?!刮荷徽竭^邊界的人?不覺將酒碗重重放在案上。劉逸修續(xù)說:「嘉蘭人視她為妖邪??」「嗯,我懂了?!谷绱吮绢I(lǐng),留著不殺,別有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「不過嘛,從不接納半Si人的嘉蘭,卻將這種人物藏於軍中,傳開來,怕不只會惹鄰國不滿,以後所有半Si人都會仇視你嘉蘭?!刮荷闭f,「引來烈鬼,不過是早晚的事。」劉逸修卻搖搖手,輕聲說:「妖nV關(guān)在營中已有多年,不是一天兩天。這若不藏著守著,難到還得??」魏森也搖頭說:「藏得愈久,謠言愈多?,F(xiàn)在被烈鬼一鬧,遍傳出去,嘉蘭就會是眾矢之地?!埂溉绾巫柚?,可有建言?」「事已如此,反而應搶占先機。這情況嘛,嘉蘭更該率先調(diào)兵?!埂赴。俊箘⒁菪薅⒅巳?,萬沒想到這敢只身溜進大營的半Si人竟是來勸戰(zhàn)的?只見魏森用指尖輕沾了碗中殘酒,在案頭上b劃著說:「高臺在南,應先將北營南調(diào)??」劉逸修連連搖手止住,正sE說:「不不不!你這若是來討戰(zhàn)的,我們說不到一塊去?!埂赶葎颖粸殚_戰(zhàn),而是示誠?!刮荷裘祭m(xù)說,「不是叫你去打仗,而是讓你去求和?!埂赴??求和?」原本後仰的身子,又前傾了過來,「調(diào)兵??求和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立盟!」魏森說,「使兩國聯(lián)合,共御烈鬼?!箘⒁菪抟宦?,瞪大雙眼。何其狂傲的妄想,嘉蘭與高臺彼此交戰(zhàn)數(shù)十年的Si敵,將近三代的仇怨,怎可能尋求聯(lián)合?「這個???」轉(zhuǎn)念又思索著,這番話不論是嘉蘭、高臺任何一方說出來皆沒人會信,但出自一個半Si人的口中,竟又似乎顯得有些合情合理?「神使設(shè)下邊界,同時也是對烈鬼的困鎖,柴藏不能久離烏山?!刮荷m(xù)說,「但烈鬼若是借助妖nV的能力開啟邊界,不久後他就將不再受限,可以隨意游走天下??」劉逸修瞬時醒悟,愈想愈驚,不自覺搓著手指。連日來多次軍議皆在於如何防備高臺,卻忽視了鬼的危害,「這、這樣,或許??」念頭一換,竟能將整盤Si棋推翻重來?

        「我知道,百年來沒人敢與烈鬼為敵。但現(xiàn)在是鬼率先攻入軍營,怎麼?就算嘉蘭不要面子,高臺也全不在乎?今次是嘉蘭軍守不住,後換作是高臺軍就能擋下?」是了,惡鬼打破了局面,原本敵對的兩國也就有了合作的理由?!膏??」劉逸修聞言思索著,點點頭,又搖搖頭。魏森續(xù)說:「嘉蘭暗藏妖nV多年,現(xiàn)已被鬼奪走,那麼高臺的最大威脅不再是嘉蘭,反而是鬼眾?!埂膏??有點道理??」魏森再說:「烈鬼來犯,也正給了嘉蘭用兵的籍口,先行部署,是要表明與高臺協(xié)防。若然高臺軍不愿聯(lián)手,當下也不敢妄動?!埂高@、這個嘛??」左右細細思量,似乎可行。一小步棋,牽動著一盤新局,左手不自覺地搓弄指尖,「想想,這得再??再想想?!?br>
        「當然,使者交涉是免不了的。而你們現(xiàn)在所缺的,就只是一枚半Si人的棋子?!刮荷餮裕复耸氯裟艹?,兩國就可以由戰(zhàn)轉(zhuǎn)和。但如果雙方Si活談不攏,也大可推托給半Si人的相爭。」劉逸修尋思著,這本就是外人引發(fā)的糾紛,嘉蘭亦是受到鬼的侵犯,與高臺之間,說起來和大於戰(zhàn)。便問:「而你,愿做這枚棋子?」魏森略一聳肩,回應說:「世人都把我稱作四鬼,不是嗎?」讓鬼與鬼相爭,使國與國相合,劉逸修深望著這身著軍服的人,那平靜的目光里,堅定而單純,瞧不出詭詐。「傳聞說,先前二鬼、三鬼都Si在烈鬼手上,我是第四鬼,站出來對抗柴藏,沒人不信吧?」沒錯,沒錯。

        「這樣子對你有什麼好處?」魏森不答,約略搖手,只是飲酒。天底下哪里會有不求償?shù)暮檬拢縿⒁菪抻謫枺骸改屈N,你打算怎麼做?」話中仍留著七分謹慎,「要知道我是個文職,并不掌兵?!刮荷⑿φf:「半Si人不能無糧,而你監(jiān)察著營中的錢糧支度?!埂膏??」「云璋被滅後,北衛(wèi)營駐防七年不撤,不為戰(zhàn)事,大多是因為內(nèi)爭,對吧?」劉逸修聞言低頭,往事涌上,不覺也輕聲感嘆。「殺光兔子,獵犬也就沒用了。但礙於軍功顯著,表面工夫還得做足,所以這北方大營就成了嘉蘭國眨官養(yǎng)老的地方?!贡徽f到了痛處,指尖一捏,暗暗生疼。只聽魏森續(xù)說:「吞并云璋後七年積累,這營里刮來的錢糧多到不能入賬,還得在外處設(shè)倉。眼下若等戰(zhàn)事一起,調(diào)兵換將後查舉出來,這里就會是五大營中最腐爛的毒瘡。想必現(xiàn)在王都貴族里多少人盯著這塊北方肥r0U。所以你戰(zhàn)不能戰(zhàn),退不能退,身為監(jiān)察使,非但不能上報,還得幫忙遮掩,對吧?」

        劉逸修圓睜著眼,為什麼?為什麼營中不可告人的陳年舊賬,這外來的四鬼卻能看得如此明白?魏森再抓取一枚r0U乾送入口中,直截了當?shù)貑枺骸改屈N,你想不想回王都?」被眨的文官,雙目凝滯,眼前這人行事狂妄不下於烈鬼,而那洞視人心的話語卻又近乎仙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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